上个礼拜天回乡下老家,正赶上三阿婶家“开秧门”,我不禁怦然心动——将近有二十来年没有下田插过秧了。
“三阿婶,今天我也去给你们种田。”我主动请缨。
“好啊,我正求之不得呢,不过累着你可不关我的事哦。”三阿婶笑容可掬地说。
“那当然,那当然。”我忙不迭地回道。
三阿婶家的田离村子不远,与以前我家的一丘田相隔没有几步路。我被“安排”在秧田里拔秧。虽说是夏天了,但田水还是有些冰凉。我赤脚下田,坐在秧凳上,左手分秧,右手四指并拢靠近秧根部位轻轻连泥拔起,待秧苗捏不去后,就两手同时运动以洗掉秧根的泥巴。
儿时常听大人们做的一则谜语:“青蓬蓬,蓬蓬青,抓头毛洗脚根。”答案就是拔秧。秧拔得好不好、洗得净不净、扎得是否合适,直接影响插秧者的速度(以前兴插秧比赛)。别看拔秧时是坐着的,但它并不是件轻松的活,首先你得学会坐秧凳——独脚凳。秧凳如坐不稳,就很有可能一屁股跌坐在秧田里……
记得我刚学种田时是十五、六岁光景,那会儿土地刚承包到户,我家分到将近2亩的水田。自此,我跟着父亲做秧田、撒谷籽、派秧田水、拔稗、插秧……到“开秧门”那天,家中必会有好些人来帮忙——犁田的、拔秧的、送秧的、插秧的……当时的我也只是拉拉种田绳、来回送送秧的角色。
插秧,俗称种田,是很有学问的。初学插秧时,父亲给我找来一根细竹棒,竹棒上做了六个记号,然后将细竹棒置在水田里,叫我按竹棒上的记号插一行秧移动一次竹棒,如此反复。接着,父亲又教会我如何拿秧、如何插秧、如何退步、如何辨别稗草。开始,我插的秧总是东倒西歪,而且插来插去总会插到足迹坑去,父亲则鼓励我说: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俗话说‘弯田无弯谷’,你放心大胆地插去就行了……”
插秧是很需要些腰力和体力的,岳伯是大家公认的插秧高手,他出手很快,不用拉种田绳插的秧也是横平竖直,令人羡慕不已。每次家中请人种田,岳伯肯定是首选。伯岳性格开朗,爱开玩笑,他老是会讥笑我说:“哎呀,你看看你种的田,都歪到东白山去了。”“你前面那几坑稻,种的这么开宽,都能牵过一头大水牛啦。”“你呀,真是给我递递秧都不够。”…… 岳伯嘴叼香烟,弯腰躬背,往往是一长行田插出了头,他的那支香烟却还只吸了一半,而且他几乎不用直起身子来休息一下。一旦岳伯身后的秧插完了,他便会大着喉咙喊:“秧呢?快点把秧送过来。”而此时,我就会立马跑过去,捡起几个秧把(已扎好的秧苗),故意重重地往岳伯的身边丢去,岳伯也不躲闪,每次,田水总会把岳伯溅得浑身湿透,惹得大伙“哈哈”大笑,岳伯便装成恼羞成怒的样子说:“你个麻头鬼,报复心这么强,你等着瞧,中午时我非灌你几杯烧酒不可……”
“开秧门”那天最忙的还要数母亲了——十几个人的吃饭问题全包在她身上。一大早,母亲就要起来擀两个大面池的面条,接着用平时不常用的大锅烧水煮面。面烧好后,她再挨家上门去请“种田老师”们吃早饭。待“种田老师”们出田后,母亲又忙着买菜、洗菜,忙着准备烧午饭。晌午时分,母亲还要送些凉开水、汽水、啤酒、西瓜、择子豆腐之类的点心到田头,让“种田老师”们歇歇气。午饭肯定是比较丰盛的,男的女的,高挽着裤脚,围成一桌,大家嘻嘻哈哈,无拘无束地挟菜、喝酒……
我家的2亩田分成好几处,所谓的远近搭配。记得在“德风亭”附近的那块田里,蚂蝗特别多,有一次我的双手和小腿上一下子叮咬了七、八条蚂蝗,害得我流了不血,还足足痛痒了两天。打那以后,每次到那块田里干活,我都要穿上“水田袜”才敢下田。
种田时节,只要不与自家的撞上,无论谁家种田,只需一声招呼,大伙都会去帮忙。一般人家,当天就可以“关秧门”,但田多的农户则要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“关秧门”。
后来,我家按政策“农转非”,田地全部被收回,我也进城参加了工作。再后来,父亲和岳伯也先后过辈了……
“吃点心罗——大家先上来歇歇吧——”三阿婶挑着点心来到田头,大声地招呼我们。起身上田,赤脚走在柔软的田塍上,我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……